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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8章 你敢給我造假信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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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8章 你敢給我造假信!

信紙展開,只一段話,是給沈長清的。

顏柏榆的笑容凝固在臉上,慢慢變成不可置信。

“清兒,娘生了點小病,別告訴你弟弟,娘自己做工,賺了錢就給自己買藥,不要你們操心。魚兒要是知道了,定會往家裏寄錢的,你們不在娘身邊,要好好照顧自己。”

落款是崇德十一年冬,如今已是十二年秋末了。

這近一年來,顏柏榆每隔半個月都能收到一封來自娘的平安信。

十七封信,原來沒有一封真的是娘寫給他的。

難怪啊,難怪每次他興高采烈的時候,沈長清都不吭聲。

他習慣了沈長清不吭聲,卻從未想過,那些所謂的平安信,都是眼前這個人偽造的!

顏柏榆猩紅了眼,“沈長清!剩下的信呢?!拿來!”

沈長清把疊得整整齊齊的剩下十六封一起遞了過去。

兩個人的手都在打顫。

“衙門又來征稅了,娘雖然是個婦道人家,平日裏節衣縮食倒也負擔得起,你給娘的銀子娘寄回來了,拿著好好過日子,別委屈自己。”

“娘前些日子在地裏不慎摔了一跤,隔壁王大娘是個善人,她把娘背回來,還去街上叫了大夫,大夫說娘是操勞過度,你不用擔心娘,娘做些刺繡的輕活也能養得起自己。”

“清兒,你這孩子怎麽不聽話,娘說了讓你別寄錢回來。罷了,你從小就主意大,娘給你攢著,讓你娶媳婦使。”

“衙門摧得急,娘用了你的銀子,你放心,娘不白花,等娘的病好了,會還你的。”

顏柏榆一封一封看過去,眼眶逐漸濕潤。

第十三封,只有寥寥五個字。

“娘快不行了。”

顏柏榆不敢再看第十四封,眼前模糊一片,被他自己的眼淚糊了滿臉。

他強壓悲痛,慢慢打開疊好的信紙。

“清兒,娘實在是病得太厲害了,這年頭飯都吃不飽,哪有人願意買娘的刺繡,你的銀子娘來世再還,你別再往家裏寄了,娘能把你們兩個拉扯大,已經知足了。”

第十五封上面濺了血跡,大約是夫子寫好了信坐在她床邊念給她聽的時候,她一不留神吐在上面的吧

“清兒,大夫說了,娘一旦咳血,就活不了幾天了,你上回寄來的銀子還剩半兩,娘拿給你王姨了,娘叫她買條草席把娘裹了,隨便找個地方就埋了吧。剩下的錢,是謝謝她不離不棄照顧娘這麽久。清兒,人活一世,不能不懂得感恩。”

最後一封,是老夫子寫的。

“長清,柏榆:

“你們二人都是聰明孩子,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,就應當知曉你們的娘已經埋了。

“柏榆啊,你娘讓長清瞞著你,其實我是不讚成的。可你娘哭著求我,我也只好順著她的意思寫了。

“柏榆,不要怨你兄長,他是家裏的長子,這些事情應當讓他知道,心裏提前有個底,來日你娘去了,你們當中還能有一個人清醒著,安慰另一個。

“長清,我知道這很殘忍,但還請你收起眼淚,你是長兄,柏榆在這個世上,從此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。”

信很短,顏柏榆卻凝視了很久。

沈長清走過去,將手輕輕搭在顏柏榆肩上。

那肩膀很寬厚,很壯實,沒日沒夜的廝殺,早就把少年磨煉成真正的男兒。

可那肩膀在顫抖,抖得越來越厲害,顏柏榆整個人都搖搖欲墜。

良久,他把信收在懷裏,轉頭看沈長清,沈長清眼中沒有淚。

他終於爆發,又一次用力將沈長清推到樹前。

“你不哭,你為什麽不哭!”

“那是我的娘!憑什麽,你憑什麽什麽都瞞著我!憑什麽!”顏柏榆抓著他的領子,一拳一拳打在他胸口,直到精疲力盡為止。

“你哭啊……你為什麽還不哭……”

顏柏榆嗓音裏是前所未有的崩潰和脆弱。

沈長清一開口,唇角就往下淌血,他伸手,輕輕拭去顏柏榆臉上的淚痕。

“顏姨讓我照顧你。”

顏柏榆終於大哭起來,他緊緊抱著沈長清,像雨中浮萍那樣拽緊它最後的根,他哽咽,“那…那也是你的娘……”

“我們沒娘了……

“長清……我們再也沒有娘了……”

沈長清緩緩閉上眼。

再一睜眼,面前的場景又變了,到處是破壁爛瓦,茅屋頂上的草熊熊燃燒著烈火,沈長清與那一隊列穿盔帶甲的人一同穿梭其中。

他們,是來征兵的。

——是誰葬送了我,如今我又將誰葬送

顏柏榆目光呆滯,自言自語,“長清……我們逃吧…”

“對!我們逃吧!”顏柏榆眼底重新亮起光,伸出手,期待地看著沈長清。

沈長清點了點頭,兩人雙手緊握,趁著夜色掩護,他們在風裏狂奔,樹枝刮破了他們的衣服,碎瓦片刺爛了他們的鞋,天地之大,卻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。

逃,又能逃到哪兒去呢?

崇德帝窮兵黷武,暴虐無道,稅收一年高過一年,活人一年少過一年。

大片的土地就此荒蕪,白骨於於野,千裏無雞鳴。

在又一次逃過追捕,親眼目睹橫行的官兵劫掠完他們躲藏的村莊又殺人放火之後。

顏柏榆終於做出了那個決定,“我們反吧。”

“娘是病死的,是窮死的,更是被衙門和那狗皇帝逼死的!

“來日我若踏上皇位,必叫天下百姓富足!”

沈長清深深看了他一眼,他聽見自己說,“好。”

崇德十八年,太祖與國師返鄉,在潤寧揭竿起義,天下豪傑贏糧景從。

同年,雲夢,南陵,長陽等多地同時爆發起義。

崇德十九年,太祖攜大軍進攻皇城,國師遠在千裏之外,靠著出神入化的馭鬼之術與太祖裏應外合。

翌日,太祖入主皇宮。

朝代更疊,崇德敗了。

而戰事還在繼續,並且愈演愈烈。

“長清,我不想打了……”寒冬臘月,顏柏榆鶴氅上落了雪。

那雪漸漸化了,但他眉心的寒霜卻化不開。

“長清,你知不知道我當年為什麽要打這場仗?”

“為天下太平。”沈長清答,但他知道,顏柏榆會給他另外一個答案。

“為了錢!為了讓全天下的人,不會因為沒錢窮死!”顏柏榆有些激動,聲音發顫。

“我希望山河月明,盛世永昌,我希望每一個人都有娘。”

“長清……”顏柏榆眉眼裏的憂郁終於化開,卻滴作了一點濃濃的悲傷,“我們現在有錢了,可是你看這天下……”

滿目瘡痍,屍骸遍野。

顏柏榆與沈長清並肩走在潤寧城中,入夜,燈火不再,書卷沈銷。

夫子太老了,他老眼昏花,再也教不了書,因為體弱又做不了工,在他的兩位學生四處征戰的時候,他卻在沿街乞討。

如今他的學生回來了,而他墳頭草已有三丈高。

清高的夫子到死也沒有向他的學生開過口、求過周濟。

他們回來了,但這裏再也不是他們熟悉的家,一切都讓他們感到陌生。

“長清啊,你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,你為什麽要跟著我打仗。如今是亂世,厲鬼多如牛毛,正是你大展拳腳的時候,你想要天下太平,那為什麽不先去除祟。”

“天下不掃,奸佞不除,惡鬼難清,業障難消。”

路有凍死骨,沈長清捧了清雪,蓋住僵硬的屍體,那只是一個孩子。

一個本該被爹親娘疼的孩子。

“這場仗如果我們不打,就是我們的下一代要打”,沈長清在寒風裏嘆息,呼出的白霧仿佛是縈繞他周身的仙氣,“柏榆,我不想讓這些孩子,再吃我們當年的苦。”

“我想要天下太平,孩子們能好好念書,我想要看到你說的,百姓富足。”

“那就打!”顏柏榆目光堅定,“我顏柏榆和我的兄弟沈長清對天發誓,一定要這天下黎庶能夠安居樂業!”

大雪蓋了他們滿肩,血液卻漸漸沸騰,年輕時的盛氣足以支撐他們頂著風霜雨雪翻山越嶺、南征北戰。

沖鋒的號角依舊激昂,顏柏榆大手一揮,三百裏分麾下炙,五十弦翻塞外聲,將士眼中的星比月更明!

可他們最後又是如何走到形同陌路那一步的呢?沈長清想不通。

夢該醒了,沈長清一身青衣,紅墻上一支白梅探出頭,他沿著狹長的宮道向外走。

這天下終於是清凈了,但清凈了的人間卻不能容他。

沈長清往東一直走,路過潤寧,沒有停留,只說了一聲再見。

再見,他的塵緣。

沈長清就這麽一直走啊走,爬到扶褚山頂,就再也走不動了。

他太累了,這場夢他做得夠久了,他跟自己說,不要再貪念了,快些醒來。

雖然物是人非,可如今的太寧,或許還有熟人的後代。

沈長清閉上眼,又睜開。

眼前是蔓延開來的大片大片的湖泊和沼澤,水上浮滿了雜物和……肢體。

洪水渾黃,偶爾還有地方慢慢暈出淺紅。

濃郁的怨氣從水中沖天而起,又化作漫天黑雨,到處散播著死亡、恐懼和瘟疫。

洪水裏冒出一縷連著黃褐頭皮的發。

惡臭味撲面而來,那東西攪動著洪水,慢慢浮出水面。

它有點神志不清,胡言亂語地說著渾話,“是活著還是死了?是你死了我活著,是你活著我死了。你死了……你死了!你死了,我也死了!我們都死了!都死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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